漆,本字为“桼”,上木、下水、中分两撇,形象地告诉我们,“漆”是割开树木流出的汁液。
今天我们对漆的印象,可能是一堆刺鼻的化学物质。而传统的漆原料,来自一种名为“漆树”的神奇树种。它产出的黏稠汁液,可能会让初次接触的人皮肤过敏,但是用其髹涂的器物,却质地温和,能盛装食物,且百年不腐。
漆器,出于自然,土木为胎,大漆覆面——漆艺人习惯称之为“大漆”,原由虽不尽知,却足以表达漆之雍容华美与高贵不俗。
以大漆作涂料,既能防腐、抗菌、隔水、耐热,又可装饰精美图案。小至盘碗碟盒,大至桌椅箱柜,漆器表现出了极大的包容性。漆器不仅涵盖日常生活中不同品类的器物,更使之精致夺目,光彩照人,摆脱日常的平庸,拥有贵族般的光辉。
只是,漆器对于今天的我们,已有疏离之感,剔红戗金的物件多被束之高阁。反观近邻日本,漆器倒是仍堪重用,亦能活跃于日常,怎能不感慨多多?
摄影 | 誰最中國
美在明艳,美于黯淡
在漫长的农业社会里,中国人的衣食住用,一直渗透着对自然的敏感。漆器就是典型的一种。
漆,天然质美,低调而又神秘,是大自然给中国人的独有馈赠。八千年了,古老的漆树至今仍有95%生长在中国,继续为漆艺提供得天独厚的条件。从树上割出生漆,又素有“百里千刀一斤漆”的说法,可见也是极其艰难而又奢侈的。
传统的采漆、制器,既花时间,又费精力,但是髹出的器物的品质奇高。漆器能传世,纵然经历千百年的磨耗,仍能浮动着幽幽的光泽,令人目不转睛,爱不释手。漆在器物表面覆上了温润的触感,让眼中充盈着深邃的色彩和微妙的暖意,心中亦可感受质朴的本真与坚定的韧劲。
漆器之美,明艳而持重。漆器外表,常以红色为贵,花卉植物则为雕饰的通用语言。原料取于自然的漆器,也向往大自然的花团锦簇、草木如诗,在日常起居之间,让视线穿越纷杂的俗世,相通于山林田野。
雕漆是一项精密的技术,有的漆器髹漆层次多达百层,如何在漆层的肥厚沃土上,释放出繁盛的万草千花?自然全赖匠人炉火纯青的技艺。随着一双在漆面上闪展腾挪的巧手,可见花与叶层次繁密、起伏环绕、彼此叠压……雕者的经营盘算,容不下丝毫差池,时隔几个世纪,依然让人惊叹那近乎变态的细致。
摄影 | 誰最中國
漆器之美,亦可生于黯淡。平时所用器皿,用不着那般繁缛的雕工。日本作家谷崎润一郎曾在京都拜访一家特别的餐馆,这里不用电灯,只点烛台,顿时让他感觉到漆器之美,“只有在朦胧的微光里,才能发挥到极致”。
烛火摇曳之下,望向光影里的饭盘、汤碗、陈设,蓦然发现那些涂漆的器物会变得格外幽深厚重。铺叠着红、黑、褐的深沉底色,漆器如同在一重重的黑暗里生长出来。若有豪华绚烂的戗金,也浮沉于暗影之中,若隐若现,从一星一点渐渐现出底光,催发着无可名状的闲情余绪。
摄影 | 誰最中國
无论髹饰器物的千文万华,还是素髹器物的安静深沉,在明丽处,在幽暗处,漆器所能容纳的智慧,精深博大。漆器之上,可以勾勒出一个浪漫热闹、亦真亦幻的世界,也可在似隐似藏的肌理上浮动着暧昧的灵光,不知不觉将人引入冥想。于人而言,皆是怡心悦目而已。
摄影 | 誰最中國
前世的渊源
日本漆艺大师大西长利称漆为“神的血液”,意指漆是神赐予亚洲的礼物。
12世纪,阿拉伯人来到日本,发现这个国家普遍使用木质的漆碗。不仅如此,从碗盘杯碟、餐盘茶托,到砚台箱、文具箱、化妆箱或茶道使用的茶仓乃至桌案书柜,甚至建筑装潢等等,都可见到用天然生漆打底,再用黄金为主要颜料、制作精美的莳绘漆器。
16世纪开始,日本漆器开始出口到欧洲,并为日本赢得了声誉。如同瓷器被称为“china”,漆器则被称为“japan”。中国是“瓷之国”,日本是“漆之国”。
摄影 | 誰最中國
关于日本漆器的起源,学界尚有争论。但是,日本人通过向唐朝学习,把雕漆、平脱等髹漆技法带回国,带动了日本漆器工艺的飞速发展,这应是毋庸置疑的。
不过,两国的漆艺技法渐渐产生了差别,漆器也走上了不同的道路。在中国,虽然就历史长度而言,漆器的底蕴更胜一筹,但还是没能比得过后来居上的瓷器。日渐式微的漆器逐步退出了中国人的普通生活,全心在工艺品的繁缛世界里渐趋极致。
而在日本,漆器文化发展出了独具民族特色的沉金和莳绘工艺,并通过每一只木碗、每一个食盒,向日常生活领域高歌猛进。
回想漆器带给我们的惊艳,妙至毫巅的技艺固然值得赞叹,而若在生活中寻找那种似曾相识的默契,还要另眼去看前世的渊源。
曾几何时,漆器也普遍出现在中国人生活里,并装点着赏心悦目的雅事和动人的传说。东汉隐士梁鸿与妻子孟光“举案齐眉”,托起的案便是漆器。在癸丑年那个惠风和畅的日子,王羲之与众人“曲水流觞”,漆器在蜿蜒的溪水中漂流着,每次停靠,便会触发一次文思的涌动……
彼时彼刻,生活与艺术碰撞,文采与心灵相悉,漆器就被随手摆放在每个寻常而如诗的日子里,那般风雅,怎能不令人神往?
图片 | 明清家具研习社
让漆器回归日常
从新石器时代开始,中国漆艺曾广泛应用于日用器皿、建筑、舟车、兵甲,甚至葬具。既为之器,当为实用;不能实用,何以为器?
无论古代中国,还是现代日本,漆器之所以发达,就在于能在生活中占有一席之地。
摄影 | 誰最中國
与中国的雕漆一样,日本漆艺也有极高的难度,不论沉金,还是莳绘,都极尽华贵之能事。漆器在肃穆的场合用于郑重的供奉,金碧辉煌也是理所应当。而在特殊场合之外,漆器同样出现在百姓生活里,寻常如饭碗、便当盒,都可见漆器简洁明畅的影子。
作为餐具的漆器,在幽深的碗底沉淀着轻柔的重量,当你把寂静温婉的光泽捧在手里,揭开盖子,将无声而温暖的情味送到嘴旁,让漆面的顺滑感接触在唇口之间,便找到生活与漆器的最佳状态了。
图片 |東京食器
漆器,呈现出生活本来该有的样子:一面柔和温顺,一面坚实耐久,既要坚守庄重的仪式感,也不失却烟火气的可爱。
漆器与我们生分太久了。我们再说起漆器,讲的又是一个流传与遗忘的故事,谈的依然是传统融入现代的可能。最后要做的,不过是拉近器物与生活的距离。
或许,就此从记忆里寻回似曾相识之感,久别重逢也为时未晚。
本文来源于誰最中國,版权归作者所有,如有侵权请联系本平台,我们会第一时间处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