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去到章朗村之前,我对这个地方早已不陌生,明明从未踏足,却像已去到过无数次。因为茶,了解到一个地方,因为这个地方,爱上了这里的茶。很多人初听“章朗”这个名字,总是一笑置之,也许想到了某种动物。章朗村为布朗族村寨,布朗族与傣族有着相同的文化,其实“章朗”二字在傣语中的解释是“大象冻僵的地方”。章者,大象也;朗为冻僵之意,并非我们潜意识里的嬉笑之语。
我们从昆明出发,首站目的地便是章朗村,奔波一日原想在勐海县城住一晚,终是因着太想早点去到章朗,而选择继续赶路。从清晨到日暮,从昆明到章朗,一路弯弯绕绕,行驶在大山深处忽高忽低,所有的热情和期待渐渐被消磨,直到看到写着“章朗村”三个大字的寨门,精神才为之一振。到达章朗村时已近黄昏,一路的炎热慢慢开始消散,山间村寨的清风缓缓吹过,从高处俯瞰整个村寨、整片大山,不觉心旷神怡,有种广阔深远之感。
一日奔波,疲惫暂且不论,实在是想念那一杯清茶,在布朗人坎恩大哥的带领下,我们去到他父亲的初制所,老人家很热情的招呼我们喝茶,铁皮搭建起来的茶室屹立在高山之上,应是章朗村最高屋舍之一。从茶室的窗子往外望去,漫山云雾笼罩,成片大山连绵,山上植被茂密,入目所及一片碧绿,山风阵阵袭来,然后一杯清茶入口下肚,这一日的疲惫才算消的无影无踪。
在我们去到章朗之前,整个勐海在春茶季一场雨未落,春茶发的少,古树更是少之又少,在初制所,坎恩大哥的父亲拿出了前几日有人预定的古树料给我们喝,他说古树量很少,除了预定的所剩不多。老人家做茶几十年,前几年又在村子里办了初制所,因为和外面的人打交道多了,汉话说的竟意外地好,是以我们交流起来并不算困难。在章朗村,许多年纪稍大点的村民是不会说也听不懂汉话的,小孩子也是一样,要等上学后才慢慢学汉话。很大程度上,章朗还保留了那种原始的安逸,每年去到章朗的人,比起其它知名山头并不算多,也不会像别的地方,到处充斥了各大品牌茶厂的足迹,在章朗,一切都可以很慢。
因为雨水少,茶发的少,叶片也较往年小一些,但也正因为雨水少,茶品质出奇的好。沸水入碗,只一瞬茶香便飘了出来,我们规规矩矩地坐下,等待今年的章朗古树。期间坎恩大哥与他父亲时不时用布朗话交流,而我们全部的心思则放在了手中这杯茶里,章朗茶茶气向来强劲,除前两泡滋味稍淡外,后面几泡入口非常饱满、醇厚,回甘生津略微缓慢些,但后劲极强,甜感和香气一直萦绕在唇舌间久久不散,喝到十几泡后,越来越甜。这款茶我们是喝中了的,但遗憾的是所剩无几,雨水不足古树茶发的实在是少,采过一拨后竟迟迟不发第二茬,茶叶减产严重,茶农心急,我们也很无奈。坎恩大哥指给我们看,说从这座山爬上去,到山顶后风景特别好,等爬到山顶,正好能赶上看落日。
从章朗新寨出发,出了寨子往浓密的林中行走,方一入林,浓重的山野气息伴着清爽的山风迎面而来,让人忍不住想大口呼吸。未行几步,便看到由瓦砖搭建起来的小亭子,亭前伫立两尊大象石像,石像旁立着一块石碑,碑上刻有“二〇一一年九月十六日章朗青年建”等字样,并有几十个人名。越过亭子继续往山上走,很快看到通往山顶的石阶,大约有几百阶,每隔百八十阶就会有个歇脚的亭子,石阶不算宽,最多可供两人并肩行走,石阶两旁便是浓密的树林,林中树木高挺数丈,枝干虬蟠,参天古树覆盖,偶有阳光渗下,如圣光般明亮。仰首而望,我们连同陡长的石阶被浓密的树叶枝条包裹,在我们的头顶,两旁高大的树木延伸出的枝条弯曲缠绕,我们像在一个绿意盎然的秘境里,只有拾阶而上才能回到尘世。两旁树林中铺就厚厚的枯叶,没有任何被人踏足的痕迹,石阶很长,一眼望去犹如天梯,行到高处,石阶两旁开始围起了铁栏杆,此时我们差不多已行至一两百米的高度。从山脚顺着石阶一路到山顶,除了我们偶尔讲话的声音,四周林中寂静空幽,只闻鸟语间关,令人心旷神怡。
到达山顶,得见章朗白塔,纵有山风清爽,也敌不过在城市中很少锻炼的身体爬山的闷热和疲惫,走过最后一步石阶,身体已是疲累不堪,忽听得清水滴石之音,近前一看,果然有泉水顺着管子流出来。我赶紧将相机放在一旁,在水边洗手洗脸,将满脸的闷热和汗水洗净,清爽之后,赵老师招呼我继续往前走,看他神情便知前方定有曼妙风景。穿过拱门,踏上石板小道,入秘境般葱郁的树木和杂草丛,侧身而望,不禁呆然,只见金色高塔入云,夕阳的余晖洒在塔身,金灿明亮地映着周围的一切。
金塔高耸昂然,仰首而望,塔顶似插入云端,站在塔下,我们是那样渺小,纵使之前也见过不少佛塔,但在夕阳里满身余晖的金色佛塔还是头一次这样直观的注视,原是这样震撼。我忍不住拍了许多照片,想将这样的美留住,院里的一声猫叫打破了这份静谧,不远处一只灰色猫咪慵懒的趴在地上,和金色佛塔沐浴着同一片阳光,安静且祥和。出了小院,院外有一小池,池中白莲盛放,莲叶田田,池边空地上栽种着几棵大树,高大挺拔,树下凌乱地散落着一层树叶,微风起,树叶随风而动,像极了古龙小说中的场景。我们一路从山脚而来,迈着疲累的步伐,走过陡长的石阶,为的不过是那一句:山顶风景极佳。踏进峭崖边的小亭,顺着目光望遍层峦叠嶂,得见日近虞渊时洒落在群山中的余晖,才知这满身的疲惫不是枉然。“在章朗,每一处都是风景”,此言果真不虚。
站在高山之巅,俯瞰群山连绵,远处云雾缭绕,入目处一片朦胧,却有种不真实的感觉,不知眼前所见是人间还是仙境。章朗村寨的海拔本就不低,我们又一路行到村旁高山顶,站在如此高处,当真是一览众山小。向西而望,夕阳已落,然余晖仍在,映在群山中,将漫山都披上了金光,佛塔就在不远处,与群山呼应,而我们身处其间,都是凡夫俗子。山风清爽,呼吸间尽是山野气息,若不是夕阳西下、天色转暗,真想在山上多待一会儿,我拿起相机对着连绵群山拍了又拍,才恋恋不舍地往山下走,下山时仍然走的是那陡长的石阶,只是来时觉得漫长的道路回时竟很快走完。
回到村子,天色已渐渐暗沉,这个时间,正是茶农采茶回家的时候,鲜叶采回家,要忙着摊晾萎凋,差不多了又要开始热锅炒茶,在春茶季,往往他们要炒茶到下半夜,早上又要早早去茶园采鲜叶,很是辛苦。我们趁着天色未完全暗下去,决定前往白象寺转一圈。白象古寺在章朗老寨中,步行也就几分钟的路程,黄昏里,寺中传出诵经声,声声震人心魂,在安静的佛寺中,这诵经之音如此有力,穿透耳际直击心灵,我们轻手轻脚,不敢随意弄出声响,不由记起陆放翁的《短歌行》:“百年鼎鼎世共悲,晨钟暮鼓无休时。”有时,我们的确需要晨钟暮鼓之音涤荡,才能愈发看得清前路,亦记得来路。空气中若有若无弥漫着檀香的味道,时而浓烈又时而清淡,当我刻意去寻找这香气的来源,它却又荡然无存,好似是一种错觉。
章朗古茶园,是我们此行的目的,初到章朗第一天,因为日渐黄昏没有去,休息一晚后,第二天一早便前往古茶园。从章朗新寨出发,穿过“布朗族生态博物馆”,最终见到章朗茶王树,这一路我们大约走了一个小时,“布朗族生态博物馆”是一片原始森林,我们穿梭在其间,即使林中绿荫遮蔽,行近一个小时的山路还是湿透了衣衫。林中植被茂密,树木杂草种类繁多,俯瞰而望,对面群山连绵起伏,偶有云雾遮挡,却又很快消散,我们一面震惊于大自然的壮阔瑰丽,一面被时不时冒出来的枝条竹子挡住去路和视线。茂密的树荫遮挡下,我们得以短暂休憩,林中小道大都是采茶人踏出来的,一步两步无数步,走出了这条通往古茶园的幽深小道,道路崎岖难行,我将相机挂在脖颈以防手滑摔坏,只是走了没多远,相机带很快被汗水浸湿,湿漉漉的贴在闷热的皮肤上,那时只想着快点结束这漫长炎热的路途,想念凉爽的空调房,最好再来支冰棒,然而幻想终归只能是幻想,而我们再累,到目的地就能休息,可那些采茶人每天穿梭在林间,到了山上又要开始采茶,整个春茶季每日都这般忙碌,这样想来,我们着实算幸运。
从立有“布朗族生态博物馆”的石碑为起点,穿梭在原始森林中到达“章朗茶王树”所在的区域,途中古茶树不间断地出现在我们的视野,期间也遇到过几拨采茶人在我们不远处采鲜叶,他们说着我们听不懂的布朗族语言,看到我们上前,即使面有羞涩但始终洋溢着善意的微笑。一个小时后,我们坐在茶王树下休息,口中咀嚼着苦涩后又回甘的茶叶,喝着随身携带的茶水,只要不继续赶路,坐在阴凉的密林中,身上的烦躁和闷热很快便散了去。章朗的古茶树不算少,大都分布在这片森林中,是巴达山上唯一拥有连片古茶园的地方,这里远离村寨人烟,生态绝佳。好的生态环境下育成的茶树,就算达不到多顶尖,但口感一定不差,章朗的茶,每年都会带给我们新的惊喜,很多人把章朗喻为“小班章”,但对我们而言,章朗就是章朗,独一无二,它有着不亚于班章的强劲茶气,但入口后又多了一份沉静与内敛。章朗的茶香气甜度都很好,花蜜香高扬显著,挂杯香持久,茶质饱满,水路细腻柔滑,苦涩度稍显,但回甘生津迅速强烈。喜欢章朗,是因为饮后口腔中经久不散的香甜,又因为它不仅仅是香甜,章朗茶充盈在口中,可以很清楚地感受到它的层次变化,那种舒适感才是它想要表达的,而我们最珍视的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