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文涉及人物:
张继林:1938年出生,原三乡老支书,革登、倚邦历史的经历者
李贵强:1988年出生,勐腊县象明乡安乐村委会主任,撬头山茶农
王志强:勐腊县象明乡安乐村委会副主任,石良子茶农
李德云:1972年出生,撬头山茶农
郭龙成:勐腊县龙成号茶叶专业合作社负责人
一壶好茶,从第一泡到最后一泡,滋味从浅到浓,再从浓到淡,是一个渐进的过程,也是一个很自然的过程,并无一个完全清晰的界限,我们不能一刀切而下一个标准化的结论;即便是历史上的重大事件,可以划作某段历史进程的关键节点,也与前面的社会背景、事态发展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想撇,也是撇不清的。
农业学大寨,被毁掉的古茶树
当下外界追捧的古树茶,对革登人来说,是一个无奈的话题,这源于过去“农业学大寨”时期为了抓粮食生产而砍伐古茶树的时代背景;在古六大茶山中,革登茶山是典型,而撬头山又是典型中的典型。
张继林说,在过去,我们是喝竹筒茶,用老叶子、老黄片放进砍来的竹筒里煨好后喝,一年到头不得吃茶(喝不到茶叶),就满地找苦花叶、白花叶,干叶子也可以,新鲜叶子也可以,之所以这样,是因为本地没有茶叶。他所说的“过去”,即是“农业学大寨”的时期。
张继林说,这边(撬头山)主要是种地,但也只能种地,因为当时是下命令,政府一年要开垦多少亩土地种植庄稼,就必须执行;当时全国都在搞“农业学大寨,工业学大庆”,所以砍了很多古茶树,连树根都挖掉,而执行得最彻底的就是革登古茶山的文化源头——革登老寨,古茶树树根被挖回来当柴火用。为了方便种庄稼、方便犁地,当时的人们砍掉古茶树,担心古茶树不死,怕树根再发芽,还会特意用柴火堆积在古茶树树根旁,点燃烧掉,非常彻底,以此解决种庄稼的后顾之忧。
而张继林本人还曾去大寨学习过。他说,1962的时候,南下干部(县委书记)一个月的工资是70块钱,张继林的工资是25元;但他自己曾带着1000元钱去北京、大寨学习。我问他:“这个钱是公家的?”他说:“是自己的钱,因为我们家劳动力多。当时一年能分1000块钱的人家很少,很多人家一年到头能分到四五十块。”张继林有七兄弟,现在在世的只有他一个人。
现在,革登老寨已经没有人了,连残痕都很难找到,准确地说,革登老寨在1949年之前就没有人了,成了荒废之地。
张继林说,更早的老人讲述傣族人在龙谷那边种地,因为田地多,所以用的牛也多,牛会跑到革登老寨——回族人居住的地方,牛被他们抓住吃掉,于是傣族人就把他们赶走了。而龙谷,以前没有茶,现在也没有茶,过去归景洪管理,20世纪80年代才划为勐腊县象明乡管辖。张继林提到了一位老人,即曹兴发,曹兴发给张继林讲过革登老寨是回族居住,有100多户人家,古茶树特别多,“农业学大寨”的时候砍掉、挖掉古茶树,弄成梯田。而这位曹兴发老人是1962年去世的,在他十五六岁的时候,革登老寨就已经不存在了。曹兴发老人也很神奇,李德云、李贵强都听其他老人说起过他,说他会看手相,还会“掐时”,即推断你丢失东西的时间、你到哪里的时间。
“革枝的伙子,革登的婊子”,张继林笑着说,“过去是这样说,意思是人长得漂亮,主要是以外地人为主,并不是品格、职业的问题。”而革枝,过去是有好茶的,后来也被挖掉了,开台地茶;再后来,栽种了新的茶树。革枝垭口和革登老寨是在同一时期不在的,现在都没有人了。
革枝垭口就在白花林村的土地上。白花林属于革登古茶山的一个村小组,隶属于安乐村委会,现在有15户、70多人;过去的寨子也比较大,后来出去外面的农场打工的人特别多,导致现在的人口比较少。也是过去,白花林的古茶树也特别多,都是成片的,比较有规模;后来受橡胶行情好的影响,盲目跟风,把古茶树砍掉,转而种植橡胶。
撬头山:努力的茶叶种植者
“这里的茶叶在古时候就有名,茶叶就卖到老挝、泰国那边,他们再带着银子回来”,张继林说,“我们这里是用黄牛运输茶叶,一头牛驮12筒茶,左边6筒,右边6筒;倚邦那边是用马匹、骡子运输。过去,(撬头山)也是很辉煌的。”
在张继林的记忆中,撬头山重新种植茶树是几十年前的事了;那些当年种下的茶树,现在已成为这一带的大茶树了。
李德云说,过去他们喜欢喝老叶子,喜欢用大壶冲泡,再倒出来喝。春茶时,从鲜叶环节开始,就专门把老叶子挑拣出来,带回家后洗干净,放在锅里煮,要先撒上一点水,因为老叶子不容易熟,还要闷一下、多煮一下,才能出那个味道。所以他们又将这种饮茶方式称为“烂乎茶”,他说这是比较土的喝法。李贵强也说,小时候都不喝现在的尖子茶,都是喝老帕卡。
在李德云的记忆中,记事时这边就不重视茶叶,20世纪80年代撬头山这边还在开荒、砍掉茶树种植粮食,到20世纪90年代才重视茶叶;而村里过去也是抓粮食,以粮食、经济作物为主。在他小的时候,倚邦那边保留了古茶树,倚邦人缺粮食,老人就带着茶叶来撬头山这边换粮食;这种以物易物的原始交易模式没有一个折价的标准,全凭良心,我给你多少茶叶、你给我多少大米。李德云说附近有一个傣族村寨,叫曼帕,过去用制作好的鱼干来撬头山换大米。
李德云现在主要是做普洱茶生茶,没有做红茶、熟茶,白茶刚开始学着做。在我们的要求下,他拿出一泡白茶茶样,补充说今年尝试着做了一点,量很少,因为不知道最后的茶叶品质,不敢多做。四点多的时候,从云层缝隙里钻出来的阳光倾洒在院子里,阳光下的茶汤透着清澈、晶莹与纯粹,清冽得像山涧里的清泉,只不过是带着茶叶本有的明黄色。同事说白茶的香气有点像花草香,喝起来甜而不腻,恰到好处的甜,我说各方面都比较均衡,特别舒服;听到我们的夸奖后,李德云笑着说那明年多做一点。
李德云说自己家投产的茶园有四五十亩、没有投产的茶园有五十亩,村里的古茶树比较少,其他人家多一些,自己家只有11棵,可以忽略不计。撬头山村里分茶园时是1982年,当时李德云正好十岁;茶园分配的模式比较公平,总共分了三份:按劳动力分一份,按人口数量分一份,按家庭分一份。这是我所知的西双版纳最公平、也最具人文关怀的茶园分配模式了。
李德云有一个儿子,在云南国防职业技术学院上学,现在是实习阶段,2020年6月毕业,他说毕业后想在外面磨练一段时间后、成熟点再回来做茶。李德云说,尊重他的意见,他喜欢做什么就随他。
撬头山的茶叶价格不高,2019年的春茶几百多元一公斤干毛茶是主流;李德云觉得夏茶的价格不合适——100多元一公斤,就没有卖。
撬头山过去的茶叶采摘稍微老一点,一芽三叶比较多,现在这种情况比较少,主要还是以一芽二叶为标准。李德云说,过去撬头山炒茶不怎么规范,茶是能炒熟,但揉捻的时候条形没有了,因为老人在揉捻时是前后反复揉捻,没有规则,所以条索比较差,不好看,没有卖相。现在炒茶,时间不规定,看茶叶来定,水分、萎调和量都会左右着炒茶的时间;在揉捻时,品质好的茶叶要手工揉捻,一个方向揉捻,这样条索漂亮一些,而量大而一般的茶叶,比如小树茶,就用机器揉捻。对于锅温,李德云说,如果是铁锅炒茶的话,锅温要靠手感,距离锅心一尺左右,用手的背面去感觉,因为手的正面皮比较薄,而锅心的温度太高,受不了。
市场上古树茶的持续升温,让李德云看到了撬头山茶叶的希望。他说,对于茶叶,我们是生产者,要把握质量,要靠客户,我们的生产与生活是靠茶叶、客户维系的;(茶叶)自己吃不了那么多,也消耗不了那么多,要把品质管控好,即使工艺不完美,但品质要从开始就做好。在村里开会的时候,他自己也提出这一点,主张品质的管控,不要坏了口碑。
作为撬头山的茶农、同时也是安乐村委会主任的李贵强以及石良子茶农、同时也是安乐村委会副主任的王志强,他们两人都对茶园管理、茶叶品质管控的态度完全一致,因为他们清晰地认识到本地(撬头山与石良子)茶叶的局限性,即古茶树较少、小树茶较多这一现状,与其它产区的差距比较大,也曾主动去古茶树较多的产区参观、学习;对于现状,他们只能接受,但现在能做到的就是把不多的古茶树保护好,同时在村里宣传,禁止给小树茶打农药。李贵强说,撬头山村小组具备实干精神,人也本分,希望他们现在的努力,能换来将来好的回报。
李贵强的茶室有两幅字,很有意思,一幅是“革登撬茶”,一语三关,既包含了革登古茶山,又包含了撬头山,同时,传统的普洱茶也是需要撬开了才能冲泡着喝的;另一幅是“小茶大做”,这是决心,当然,我们也感受到了他们的魄力,也看到了他们正在付出的努力。
混种茶园,撬头山茶农的尝试
撬头山的茶园紧挨着村子,但这里地广人稀,即便是养猪、人工饲养豪猪,也都在村子边,尽量与人们的日常生活保持着一定的距离,却又与树林无限地接近。而他们的茶园,即在树林里。
茶园四围,全是森林。茶园与森林,还是很好分辨,植被最密的地方是森林,看不到一丝的荒坡、裸露的土壤,撬头山仅存不多的古茶树多分布于森林里。而茶园,就是李德云带我们去的地方,从近处看,人工管理的痕迹很浓,茶园的地上是一层干枯的草,很显然,草是被割过的,加上是12月份,倒是有秋色的愁思。茶园里的茶树并不算密集,茶树与茶树之间的距离很宽——对比某些密密麻麻种植茶树的地方,倒显得过于宽了。
我估计李德云带我们所看的这片茶园应该不是撬头山最好的茶园,而是因为路近,从他家到茶园可以开车,最后走路100多米就能到,考虑的是方便,因为刚好赶上饭点,而我们又执意要看茶园。这样也好,随意而真实。茶园的小树茶确实小,最小的那种茶树只有1米出头的高,但也有很多大茶树有四五米高,并且成片,还有一部分茶树已经搭上了架子,这样采摘鲜叶的时候才能爬上去,方便采摘。
郭龙成看到这些大茶树都觉得意外,他说没想到长得这么好。
撬头山还有种花生的习惯,而种植花生对土壤的一个要求就是松软,不然最后很难收获果实。我们走在茶园里,踩在没被枯草掩盖的土壤上,确实松软。在茶园里,我们还发现了成熟的柠檬,对于多是绿色的茶园来说,成熟的柠檬所呈现的黄色格外显眼,忍不住摘了一个,闻起来特别舒服,那独有的清香涤荡了在大山里调查的疲惫。柠檬树不高,李德云说柠檬是套种在茶园里,一是闲不住,另外也是一种尝试,想看看最后对茶叶有什么影响。
夜色里,我们穿过革登
两次撬头山采访,我们都是在夜色里返回革登基地。只是,第一次是在大雨中前行,至中途的时候遇到云雾,哪怕是夜色,因为车灯,也能看到。我们探寻一个产区的历史,并寻找它的真相,就像穿过夜色、云雾,而不迷茫,在众说纷纭中接近真相。
第二次也是在夜色里返回革登基地,在李贵强的茶室喝茶、畅聊,聊过去的经历,聊撬头山的往事,也聊未来。我们都知道,只有正视历史,才有未来,就像一片茶叶,有正面,也有背面。
撬头山,正好是历史上革登和倚邦的分界处:一边是古茶树的保护(或许是无意),另一边是执行政策而砍掉古茶树、开垦种植经济作物;它是历史的经历者,值得我们尊重、深挖。
撬头山村民因过去执行政策较为彻底而导致古茶树较少,错过云南古树茶的这一波行情,但祖辈所坚持的勤劳基因,他们从未放弃;这宝贵的品质,正引领着他们走出历史上被动的境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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