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到阿辉家,就遇到他的小儿子在一楼玩耍,刚好我们带了一串橄榄,是向导李兄在半路折的,说是野生的,并且那棵橄榄树结的果实比较好吃,看来那棵橄榄树被他“惦记”上了;阿辉的小儿子三岁多,过来拿我们的那串橄榄,孩子对这串绿色的东西比较好奇,没有摘橄榄吃,却抓了一把橄榄叶吃起来,然后说了一句话,说的是布朗话,我听不懂,他妈妈说:“他说不好吃,就像牛吃草。”我们都笑了出来。
▲阿辉
阿辉大名叫劳基辉,是广东湛江人,有两个儿子,大儿子五岁,被送到广东老家那边上学;小儿子就是我们见到的这个。阿辉家的两个孩子,虽然户口上是跟着阿辉姓,但还是有一个本地的布朗族名字,比如他家的小儿子就叫岩应,小名叫应应(轻声)。在与他相处的那两天,我都忍不住喜欢这个孩子,很可爱。
阿辉2006年在景洪打工,说是小时候比较顽皮、不太喜欢上学,就跟着亲戚出来闯荡了。后来认识了他现在的妻子——玉万香,老曼峨本地人,布朗族;2011年第一次跟着玉万香来到老曼峨,2012年结婚,于是阿辉把家安在了老曼峨,安在了这片古老而又充满魅力与希望的土地上。巧的是,俩人都同龄,都是1989年生。
“作为老曼峨的上门女婿,挺好的,他们(村里)不会亏待自己,所有的东西都平分,不会因为他是外来人就不分”,玉万香说,“这里很公平,儿子女儿都是一样的对待,不会偏心,更没有重男轻女,给儿子盖一栋楼,同样也会给女儿盖一栋楼,老人老了(养老问题)随子女,谁条件好、谁愿意就跟谁一起生活,谁照顾,不会说不理、不照顾老人”。
“这里天天都有茶喝,并且还是好茶,这在老家那边是很难想象的。赚到钱了还能买土地、种茶,也可以直接买茶园,我们两个人凑钱买了100多亩土地种茶;父母(玉万香的父母)又分给自己一点茶园”,阿辉说,“但是现在老曼峨盖房子的土地有钱也很难买到,只有一个方法,就是用自己的茶园跟对方换,至于调换地基的面积与茶园面积的比例,主动权完全在对方,对方说了算,跟茶树树龄、茶园路途远近等有关”。
▲老曼峨寨子
作为布朗山乡历史最古老、人口最多的寨子,加上地势的客观条件限制,我们也可以想象阿辉所说的真实性;很多房子已经是往山上发展,向山要地基了,而老曼峨寨子的四周,都是森林、茶树。“老曼峨以前有800多人,后来嫁进来、上门的比较多,也有缅甸来的媳妇,并且还不少,现在老曼峨已经有1000多人了。她们(缅甸来的媳妇)慢慢能听懂汉话,看着有点像傣族”,玉万香坐在旁边说,显然她比阿辉更了解老曼峨,了解布朗族。
“能听懂日常的哈尼话。我从小视力不太好,天生近视,十多岁的时候,去泰国待了四五个月,有一个舅舅在那里,带我去看眼睛,但好像也不起作用”,玉万香说,“这个没办法,只能这样”。
我问:“你去过阿辉的老家吗?”
玉万香说:“去过,跟着老公去了广东,还去了海南,喜欢吃那边的海鲜,吃的比较清淡;他们做的比较好吃,我自己买来食材做,结果发现没有他们做的好吃,腥味有点重。广东那边的家人对我比较好。”
阿辉补充说:“我老家就在海边,祖辈都是捕鱼为生,现在也还有家人在捕鱼。”而他,却在布朗山的深处种树,种茶树,想吃海鲜?嗯,这有点奢侈了,不过可以吃到河鲜,有一条小河流过老曼峨,河水清澈,就在阿辉家旁边。紧挨阿辉家的,是老曼峨小学,上下课时间都能听到学校的铃声,声音很大,在家里甚至能听到学生的朗朗读书声、打闹声。
“我们这里大学生不多,读书人少,毕业的有的做老师,有的也回来做茶,在勐海(县城)”,玉万香说。
“在古代,有一对夫妻,没有金银财宝留给子孙,就种茶,告诉子孙,将来他不在了,他们可以靠茶树吃饭,不会饿肚子”,玉万香这样告诉我,关于老曼峨茶叶的源起。其实,她说的就是布朗族祖先叭岩冷的故事,有另外一个相对正式的版本,当年叭岩冷种植茶园,给后代留下遗训:“留下金银财宝终有用完之时,留下牛马牲畜也终有死亡时候,唯有留下茶种方可让子孙后代取之不竭,用之不尽。”
但不管何种表述,当年叭岩冷的期待现在成真了,老曼峨人依靠茶树丰衣足食,并且让我感动的是,他们没有变得骄傲、狂拽,依旧保留着淳朴、本分,也含着真诚、热情,如老曼峨的茶叶,值得回味。
▲老曼峨缅寺
“今年的古树春茶,品质最好的能卖到1500—1600元一公斤,干毛茶(下同)”,玉万香说,“乔木茶能卖到700元一公斤,我们这边的乔木茶就是树龄在二三十年的。小树茶就是新种的茶,产量主要是看管理,管理得好,产量会高一些,小树茶我们一年管理三四次,包括除草、松土、回土等”。
“我十一二岁的时候,五块钱一公斤,还是第一级,用头背到新班章那边去卖,累死了,一箩筐茶才卖得80多块钱。当时是在山脚下架起锅来炒茶,我妈妈炒茶,我揉茶,太烫,当时还会用脚踩,揉得越紧越好。我的小姨妈误以为第十级好,欢呼说自己的茶叶得了第十级,结果最后才卖了20块钱,我笑了半天”。
“当时外面的人来收茶,也是收干毛茶,但分十个等级,我觉得他们就是乱分级,没有这个必要(分到十级),分三四个等级就可以了”,玉万香说,“他们就是看茶样,看外观,不喝。一级的标准是外观好看、条索好——当时都是古茶树,没有现在所说的小树茶;炒茶时茶叶被炒红了,但条索好的,有的可以做二三级,但也被评为五六级;有的会炒糊了,我觉得分为三级就可以,没必要搞那么多级别;最差的就是类似鸡屎坨的,不好看,价格也低,当时这种茶一公斤卖一块钱。”
“那个时候会说汉话的不多,这个寨子只有20多个”,玉万香说,“我外公还在,但说话声音太小,连我自己都听不清;外婆已经70多岁了”。聊天的时候,应应不时跑动,用布朗话跟他父母喧闹。
应应在家里不穿鞋子,喜欢光着双脚满地跑,每天都会跑去他外婆家玩,路程很近,三分钟都不用就能走到;要回来的时候,他外婆再送着回来。他最开心的是他外公给他抓小动物玩,那天我们刚好遇到他在玩一只个头很大的青蛙,说是树上抓的,难道是树蛙?
▲应应抓着树蛙
“他不太喜欢跟同龄的小伙伴玩,而是喜欢自己跑去森林里,一个人抓那些小动物,蚂蚱、蚯蚓、青蛙、蜘蛛等等,有一次他抓到了一只小乌龟,玩腻了就又放回原处,第二天再去,居然又被他抓回来了”,阿辉说,“说来也好玩,他一次都没有被那些(小动物)咬过,有些是有毒的”。晚上十一点多,我们都还在聊天,结果应应放了两只青蛙在我的电脑上,我也放下工作,陪他一起玩。
应应还陪着我们去看了桂花树、茶王树,爬山路的时候,阿辉把他架在脖子上;到了茶园,他又满血复活,马上离开我们、在茶树间钻来钻去,目的只有一个,那就是寻找小动物。幸好,他没有看到树上的那个蜜蜂窝,不然,我们得逃窜了。
▲应应带着我们看老曼峨古茶园
阿辉也是一个好父亲,将大儿子送到广东老家,并不是担心在老曼峨忙不过来照顾,而是为了让孩子接受更好的教育。只是有时候会忘记大儿子的生日,都是老家那边打电话过来问:“你忘了孩子的生日了吗?”他才会想起来。说到这里,他带着歉意,虽然笑了出来。
阿辉已经适应了老曼峨的生活,包括饮食,能吃这里偏辣的食物,能喝、能分辨这里的甜茶与苦茶,能种茶树,能在自己的经济条件范围内挑选适合的茶苗——价格与茶苗大小之间取得一种平衡;他成为了一名合格的茶农、合格的老曼峨人,采摘鲜叶、杀青、揉捻、晒青熟练,也能把茶叶卖出去,只留一点点库存,留给朋友、亲戚以及自己喝,把更多的资金用于投资茶园上,并且他不赌博、不吸毒。
“(这里)沾染上恶习的,家里的茶园都被抵押、收走了”,阿辉说,“那家里就没有什么资产了。有些家庭,女人管得严,男的赌博不敢跟老婆说,输钱了不敢拿家里的钱去还,就去借高利贷,如果几年内还不清,那基本就完蛋了,不可能还清了”。
对于这一点,阿辉的妻子玉万香非常欣慰,“最满意的是他干活勤快,能吃苦,能干体力活,他都姓劳,就是要多劳动嘛”,说到这里,她忍不住笑起来,当然,没有忘记“补一刀”:“最不满意的是不会做菜,抽烟有点凶”。这应该是阿辉留在玉万香心中的缺点了。
“现在他也会做茶了,这方面学得很快,超过了本地人”,玉万香也不忘夸他。
阿辉说想在寨子里买一点黄片,自己家的不够,想做成黄片砖,留着给自己慢慢喝。嗯,这个想法、这种生活方式很老曼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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