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夜寒蛩不住鸣。惊回千里梦,已三更。起来独自绕阶行。人悄悄,帘外月胧明。
——《小重山》
白居易《禁中闻蛩》诗中说:“西窗独暗坐,满耳新蛩声。”王安石亦云:“只听蛩声已无梦,五更桐叶强知秋。”可见,人在秋夜独坐时,蛩声来得最为清彻入耳。
秋天的雾尤其白,树影尤其黑,而星星,尤其亮。秋天是一幅明丽的刻版画,清醒得像一个睡不着的梦。
郁达夫在《故都的秋》中写道:“在北平即使不出门去罢,就是在皇城人海之中,租人家一椽破屋来住着,早晨起来,泡一碗浓茶、向院子一坐,你也能看得到很高很高的碧绿的天色,听得到青天下驯鸽的飞声。”
疏影,青天,浓茶,原来我们拥有和各种生灵一样谦卑的触角。眼中的青天,朝荣花,耳中的蛩鸣,鸽振,舌尖的甘苦,滋润,无时无刻不再提醒着,人始终是活在季节里的。
“我打江南走过,那等在季节里的容颜如莲花的开落。”一念起,万水千山;一念灭,沧海桑田。自古春女思,秋士怨,谁又能真正超脱在生死轮回的季节之外呢?
季节,冲泡着我们,犹如冲泡一杯沉浮的茶。而我们,在独自品味一杯茶的时候,又可曾从中品出了过往的雨露风霜?
在漫长的季节里,喝茶是唯一没有坏处的嗜好。若能坐在季节里喝杯茶,听着叶底蛩声,嗅着林间花气,望着山上明月,想着心中伊人,浑然忘我,超然物外,此时,人与茶,必然难解难分。
唐朝韦应物作诗刻画一个山中居士,说“涧底束荆薪,归来煮白石”。居士傍着溪水砍柴归来,升起一堆火,捡了山上白石放壶中煮着。这恐怕是世间最简陋的茶,而居士却得山中真味。
难怪当年孙子荆打算隐居,误将“枕石漱流”说成“漱石枕流”,王武子问他:“水流勉强可以枕,而石头能漱口吗?”孙子荆能够大言不惭地回答:“我要用山间流水洗涤我的耳朵,用石头漱口来磨砺我的牙齿。”
当人们放下红尘纷扰,静下心来品味自然的时候,石头,溪水和茶,代表的都是一种心灵的回归。此种境界,我已非我,茶亦非茶,用石头煮茶或者漱口,又有什么不可呢?
然而我们终究为情羁绊,很难潇洒而去,唯有在某个淡烟疏雨或月明星稀的季节,能够深深闭门,沉浸在时光里,独饮一壶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