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70-1700 荷兰Ary de Milde红陶壶 英国V&A收藏
〈早期外销紫砂壶的折枝梅纹初探〉
〈梅花三弄3-3〉
(三)荷兰
荷兰东印度公司旧址
荷兰东印度公司旧址
在强大的海洋势力基础上,荷兰在十七世纪中西文化交流中,扮演了开拓性的关键角色。1602年荷兰成立东印度公司,1610年首先将日本绿茶由爪哇运到了西欧(注7),饮茶的习俗遂由荷兰传至法、德国及英国。据荷兰东印度公司的数据显示,单是该公司1602成立至1682年的八十年间,荷兰商船运往欧洲的中国瓷器就高达1600多万件(注8)。
荷兰对宜兴壶的兴趣显然要比其他欧洲国家大的多,也因此,荷兰对宜兴壶的仿制最快获得成功,也最为忠实于宜兴壶的形貌质地。早在1672年,荷兰德尔夫特(Delft)地区便已成功制出泥色可逼近宜兴陶器的仿制品。
研发的德尔夫特‧米塔伦陶艺作坊(De Metalen Pot)在1678年的广告宣称,陶瓷大师兰伯特斯‧克莱夫斯(Lambertus Cleffius,?-1691)「经过多年研究,在制作朱泥及其他泥色茶壶的技术方面,无论泥色、手工、坚硬度及实用价值都不逊于印度茶壶(Indian teapots),已臻炉火纯青的境界。」
此外,阿瑞‧德‧米尔登(Ary de Milde,1636-1708)(表一,37-46,43-46,48)的作品更为接近宜兴壶,除了是以轮制成型,而非宜兴传统的打身筒成型之外,他连壶身的折枝梅纹与壶盖的花纹都忠于宜兴原作(图5)。米尔登的壶底钤有一头跳跃的奔狐,生产的年代自1680年起,至1708年去世,他的作品广受欧洲各博物馆珍藏,见证着中西陶瓷交流史重要的一页(注10)。
稍晚于米尔登的是雅各布布巴斯‧德‧卡卢(Jacobus de Caluwe,?-1730)(注11),他的作品也仿自宜兴壶(表一,47),但窑温较低,胎质并不坚致,常覆以透明铅釉,贴花纹饰更为复杂。卡卢去世后,荷兰德尔夫特所仿红陶壶的市场便趋于没落(注12)。
(四)英国
英国十七世纪下半开始在布里斯托(Bristal)地区研制瓷器,因为受荷兰德尔夫特(Delft)窑业技艺影响,被称为「English Delftware」(注13)。致力于仿制宜兴红陶壶的陶工中,最著名的是从荷兰移入的约翰‧菲利普(John Philip,1664-1738)、戴维‧埃勒斯(David Elers,1656-1742)兄弟。他们采用的成型法是开模铸浆,再予修坯装饰(图6)(表一,49-52)。作品的纹饰风格已产生变异,脱离中国陶瓷的形制与纹饰,趋于细腻而写实的欧式风格。(注14)
(五)德国
德国著名的德勒斯登博物馆(Porzellansammlung, Zwinger, Dresden),是研究外销陶瓷的丰富宝库,收藏有宜兴陶器近120件,以及400多套(1255件)的德化瓷器,它们都是巴洛克(Baroque)时代的统治者强者奥古斯都(Augustus the Strong,1670-1733)的收藏,他狂热地收藏了24000多件东亚陶瓷,最早的收藏清单建文件于1721年(清康熙60年)。(注15)
Johann Friedrich Böttger
欧洲研制瓷器长达百年,在强者奥古斯都的主导下,德国领先欧洲各国,成功破解了制造瓷器的秘密。关键人物是炼金师约翰‧弗雷德里希‧波格(Johann Friedrich Böttger,1682-1719)与学者埃伦弗雷德‧瓦尔特‧温‧钦豪斯(Ehrenfied Walter Von Tschirnhaus,1651-1708)。在1707-1708年,波格先研发出类似宜兴紫砂的红陶(表一,55),产品被称为「Böttger-stoneware波格火石器」。1708年,波格终于生产出欧洲的第一批「真正的瓷器-硬瓷」(true porcelain, hard-paste porcelain)(注16)。在此之前欧洲只能制作敷有瓷釉的陶器(软瓷)。1710年强者奥古斯都在德勒斯登附近的小镇迈森(Meissen)建立瓷器厂,此举为其带来极为庞大的财富,更改写了欧洲瓷器发展史。
从英国维多利亚阿伯特博物院藏品(表一,59)可见到,迈森生产的白瓷杯胎质细腻洁白,十分接近德化白瓷。而十八世纪初期迈森生产的红陶壶(表一,56-58),壶身仍有折枝梅纹,壶嘴根部亦有仿自宜兴壶的龙首浮雕(图7),但形制已然树立了自我风格,植物花纹亦走向欧洲审美风尚。
(六)法国
法国与意大利都是欧洲甚早投入研制中国瓷器的国家,法国国王路易十四(Louis XIV,1643-1715年在位)也是著名的中国文化热爱者,曾不惜重金修建凡尔塞宫,宫内镶饰大量的中国青花瓷与五彩瓷。据《凡尔塞瓷宫家俱列表造册》记载,十七世纪法国王室仅中国细瓷就多达千余件。(注17)
十八世纪初,法国紧接着德国之后,如愿烧制出硬质瓷器,成为瓷器生产大国。英国维博藏有1725-1750年间所产制的法国圣云瓷(Saint-Cloud porcelain圣克卢瓷)(图8)(表一,60-61),器身有折枝梅纹装饰,明显受到德化白瓷影响。
四、结语
促成宜兴陶器输入欧洲的主要原因,学者乐宾纳(Donald Rabiner)认为应是「各国的东印度公司把大量茶叶运往欧洲而促成」(注18)。彼时欧洲在「中国热」(Chinoiserie)(注19)大潮的具体投射下,只要是来自神秘中国的事物都有着一股难以抵挡的魅力,历时一个多世纪,由「中国热」所带动的炫耀性消费时尚,无疑是彼时一切「中国品味」(Chinese taste)事物席卷欧洲的真正原因。
要言之,先是「中国热」带动了茶叶,接着茶叶带动了陶瓷茶具,宜兴壶乃随此潮流进入欧洲。而折枝梅纹只不过是依附在茶具上,率先抵达欧陆的中国纹饰标准模板之一,但在欧洲研发仿制中国白瓷与红瓷(当时的紫砂器被欧洲认为是「红色的瓷器」)的初始历程中,梅花纹被依样地复制了出来。
当然,欧洲人并不见得理解梅花在中国文化中的内涵寓意,因此当他们在材质方面取得突破后,便迫不及待地在纹饰上融入西方的审美意识,尤其十七世纪末至十八世纪初的欧洲艺术风潮正风起云涌,从古典矫饰的巴洛克(Baroque)解放,转向轻灵逸乐的洛可可(Rococo)装饰思潮。(注20)
总而言之,福建的德化窑在明代中晚期以迄清初便以折枝梅纹作为装饰主题;另一方面,宜兴也在明代中晚期的初创期,就存在以泥片贴饰柿蒂纹的装饰观念(注21),稍后又在壶盖加饰道教的杂宝纹及云纹(图9),在明清之交的陶瓷外销大潮激荡下,宜兴壶不无可能受到德化瓷器的启发,在壶身纹饰素材中又加入折枝梅纹,发展出外销前期的紫砂装饰风格。
而彼时致力仿制中国陶瓷的欧洲陶工,自然而然地摹移了中国紫砂壶与德化白瓷上的贴花折枝梅纹。就欧洲陶瓷发展的历程来看,由于是红陶壶先被研发成功,稍后才破解瓷土奥秘,因此欧洲的梅枝纹是红陶早于白瓷出现的。
后记
本文是笔者半年多以来,在[今日头条]〈黄健亮X紫砂正能量〉发出的第九十二篇文章,随着中心读者的累积凝聚,也是应读者要求,未来将陆续和读者谈一些紫砂进阶的课题。本次〈梅花三弄〉系列稿三篇是改写自笔者论文,原题为〈早期外销紫砂壶的折枝梅纹初探〉,(刊于2011杭州,中国美术学院《紫砂意象--紫砂艺术学术研讨会》)。文长,酌分三期发表。前文請見
〈梅花三弄3-1〉http://www.toutiao.com/i6409801647320465921/
〈梅花三弄3-2〉http://www.toutiao.com/i6409808498913182210/
(注7)Nick Hall, The Tea Industry,页10,北京,中国海关出版社,2003
(注8)刘鉴唐、张力,《中英关系系年要录,公元13世纪-1760年》第一卷,页199,四川社会科学院出版社,1989
(注9)Donald Rabiner,〈Yixing and the West宜兴陶艺西渐〉,《宜兴陶艺—茶具文物馆罗桂祥珍藏》,页109,香港市政局,1990
(注10)C.H. de Jonge, Delft Ceramics, p64-65, London, Pall Mall Press,1970
(注11)Rose Kerr,〈Yixing Ware and Europe〉,刊故宫博物院,《2007‧中国紫砂研讨会》,页148,北京,紫紫城出版社,2009
(注12)Dr. C. J. A. Jörg,《INTERACTION INCERAMICS-Oriental Porcelain & Delftware东方瓷艺与荷兰德尔夫特陶瓷》,页196-198,香港艺术馆,1984。
(注13)Anthony Ray ,English Delftware,p25, London, Ashmolean Museum,2000
(注14)Gordon Elliott, John and David Elers and Their Contemporaries, p18-22, London, Jonathan Horne, 1998
(注15)同注3
(注16)关于欧洲仿制宜兴陶器相关资料,参见前注Donald Rabiner论文;另参见[英]简‧迪维斯着,熊寥译,《欧洲瓷器史》,杭州,浙江美术学院出版社,1991
(注17)严建强,《18世纪中国文化在西欧的传播及其反应》,页194-196,杭州,中国美术学院出版社,2002
(注18)同注9
(注19)中国热Chinoiserie「既指欧洲人对中国物品的喜爱、迷恋和收集的热情;也指由这种热情所引起的对中国事物的模仿,并把中国的风格,情趣和主题作为自己创作的灵感和素材;它也意味着对中国文化的关注和研究,以及各种观点的碰撞与争论;最后,它还表现在人们把各自心目中的中国形象作为改造社会与文化的借鉴和参照,不管其利用方式是正面的还是反面的。」见严建强,《18世纪中国文化在西欧的传播及其反应》,页189
(注20)黄健亮,〈十七、十八世纪外销欧洲紫砂壶的风格与特征〉,《紫玉暗香—南京博物院紫砂珍品联展》,页176
(注21)徐湖平,《砂壶汇赏—全国出土紫砂茗壶‧南京博物院藏紫砂茗壶‧成阳基金会紫砂茗壶》,页51、59,香港,王朝文化艺术出版社,200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