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贞慧(1604~1656),明末清初散文家,字定生,江苏宜兴人。明末诸生,又中乡试副榜第二人。父陈于廷,东林党人,官左都御史。贞慧也是复社成员,文章风采,著名于时,与冒襄、侯方域、方以智,合称“明末四公子”。曾与吴应箕、顾杲共议声讨阮大铖,由吴起草《留都防乱檄》,揭贴于南京,为阮所恨。南明弘光朝,受阮迫害,曾一度入狱。入清不仕,隐居家乡,十余年不入城市。陈贞慧文章婉丽闲雅,兼擅骈散两体。
陈维崧(1625—1682年),字其年,号迦陵,江苏宜兴人。明末清初词坛第一人,阳羡词派领袖。明末四公子之一陈贞慧之子。明熹宗天启五年(1625年),陈维崧出世,幼时便有文名。十七岁应童子试,被阳羡令何明瑞拔童子试第一。与吴兆骞、彭师度同被吴伟业誉为“江左三凤”。与吴绮、章藻功称“骈体三家”。明亡后,科举不第。弟弟陈宗石入赘于商丘侯方域家,陈维崧亦寓居商丘,与弟同居。顺治十五年(1658年)十一月,陈维崧访冒襄,在水绘庵中的深翠房读书,冒襄派徐紫云(云郎)伴读。康熙元年(1662年),陈维崧至扬州与王士祯、张养重等修禊红桥。康熙十八年(1679年),举博学鸿词科,授官翰林院检讨。
明清两代的宜兴文人士子,总逃不开与紫砂的牵绊。陈贞慧与紫砂的轶事在史料中难觅踪迹,只是从其所著的《秋园杂佩》中关于时大彬的一些描述:时壶名远甚,即遐陬绝域犹知之。其制始于供春壶,式古朴风雅,茗具中得幽野之趣者,后则如陈壶、徐壶,皆不能仿佛大彬万一矣。一云:供春之后,四家董翰、赵良、袁锡,其一则大彬父时鹏也。彬弟子李仲芳,芳父小圆壶,李四老官号养心,在大彬之上,为供春劲敌,今罕有见者。或沦鼠菌,或重鸡彝,壶亦有幸有不幸哉!
在这段叙述之中,我们看到了一个别样的观点,在明末陈贞慧的眼中,李茂林的作品要在时大彬之上,只有供春与之匹敌。李茂林何许人也,其作品最为人熟知的作品便是藏于香港茶具博物馆的《菊花八瓣壶》,作品工形意俱佳,可谓明代最具代表的作品。当然李茂林对于紫砂工艺的贡献也是巨大的,首先他改进了紫砂的烧成方法,改用匣钵烧制;其次便是他率先制小壶,开启了紫砂小壶的时代。在这样的历史背景下,难怪陈贞慧认为李茂林要在大彬之上了。
李茂林菊花八瓣 香港茶具文物馆
纵观陈维崧的下半辈子,颠沛流离,穷困潦倒,即便入翰林院修编《明史》,也是个穷京官,有时连饭都吃不饱。宫廷里面人事复杂,文人又多相轻。陈维崧有个同事叫高士奇,能诗善画,精考证鉴赏,深得康熙宠幸。高士奇知道陈维崧祖上是名门望族,便开口索要紫砂壶。陈维崧早已穷得叮铛响,为了能在翰林院立住脚跟又不能开罪他,只得煞有介事地找出两把朱泥小壶,并写了一篇《赠高待读澹人以宜壶二器并系以诗》:
宜壶作者推龚春,同时高手时大彬。碧山银槎濮谦竹,世间一艺俱通神。
彬也沉郁并老健,沙法质古肌理匀。有如香盆乍脱苏,其上刻画蜼凫蹲。
又如北宋没骨画,幅幅硬作麻皮皴。百余年来迭兵燹,万宝告竭珠犀贫。
皇天动运有波及,此物亦复遭荆榛。清狂录事偶弃得,一具尚值三千愍。
后来往者或间出,巉削怪巧徒纷伦。臈茶褐色好规制,软媚讵入山齌珍。
我家旧住国山下,谷雨已过芽茶新。一壶满贮碧山岕,摩挲便觉胜饮醇。
迩来都下鲜好事,碗嵌玛瑙车渠银。时壶市纵有人卖,往往赝物非其真。
高家供奉最淡宕,羊腔讵屑膏吾唇。每年官焙打急递,第一分赐书堂臣。
头纲八饼那足道,葵花玉銙宁等伦。定烦雅器瀹精茗,忍使茅屋埋佳人。
家山此种不难致,卓荦只怕车辚辚。末经处仲口已缺,岂亦龙性愁难驯。
昨搜败簏脞二器,函走长鬣踰城阊。是其姿首仅中驷,敢冀拂拭充棋巾。
家书己发定续致,曾见荔子衡埃廛。
诗中盛赞大彬壶之名贵,一把值三千两银子(清朝六品官员年俸才45两白银),他说大彬壶市场上纵然有卖也是伪作,这两把小壶虽然不及供春和大彬,也可排在他们之下(中驷),从诗中可推断,陈家以前的确藏有诸多砂壶,不过陈维崧在外漂泊多年,大抵作为礼物送人了。据冒辟疆回忆录:煮茶是董小宛的拿手好戏,他们常常一人一壶,在花前月下细品岕片。这种芥片正是陈维崧诗中提到的碧山岕,产自宜兴、长兴山区。在明清那个时代,喝茶是一件非常高雅的事情,不仅要选择好的伴侣,专门的雅室,还要好天时,心手闲适等诸多讲究,陈维崧能在如皋广受文人名士的欢迎,想必茶叶和紫砂壶也是重要原因。高士奇收到壶后回了一首《宜壶歌答陈其年检讨》:
荆南山下罨画溪,溪光潋滟澄沙泥。土人取沙作茶器,大彬名与龚春齐。
规制古朴复细腻,轻便堪入筠笼携。山家雅供第一称,清泉好沦三春荑。
词蓸官冷性淡泊,叨恩赐佳蓬池西。朝朝儤直趋殿陛,夜冲街鼓晨听鸡。
日间幼子面不见,糟妻守分甘咸味。纵有小轩列图史,那能退食闲品题。
近向渔阳历边徼,春夏时扈八骏蹄,秋来独坐北窗下,玉川典发思山溪。
致札元龙乞佳器,遂烦持赠走小奚。两壶圆方各异状,隔城郑重裹锦绨。
长篇更题数百字,叙述历落同远赏。拂拭经时不释手,童心爱玩仍孩提。
湘帘夜卷银汉直,竹床醉卧寒蟾低。纸窗木几本精粲,翻憎玛瑙兼玻璃。
瓦瓶插花香爇缶,小物自可同琰圭。龙井新茶虎跑水,惠泉庙岕争鼓鼙。
他年掦帆得恩请,我将携之归故畦。
高士奇在诗中盛赞宜兴不仅风光好,还产独特的紫砂泥。大彬和供春齐名,壶做得小巧精致可随手携带。你送的两把壶一方一圆非常漂亮可比美玉,须得配上龙井茶虎跑泉或者无锡的天下第二泉金沙寺的碧山岕才相得益彰。高士奇作为一个鉴赏大家,诗句中固然有些夸张,但不难想见这两把壶做得确实精妙。这一场官场的常见的敲竹杠,最后在文人的演绎下,成了“宫中艳说大彬壶”的真实写照。不过康熙宠臣和文人领袖之间唱和,却在江南文人之中引起了阵阵骚动,大彬之后阳羡何许人有这样的技艺?桐乡汪氏的汪文柏写了一封信给陈维崧,请老陈引荐一番。接下来的状况,便是我们熟知的陈鸣远进入江浙文人圈,开启了一个时代的紫砂传奇。而陈氏父子则在烟云变幻中淡出了历史的舞台,留下些许令人艳羡的诗歌与逸事。